【看点】迷途（小说）

一

着看到机场航站楼宽阔的门厅，徐六经才意识到他真的到了首都国际机场。之前六经可是连小县城都没出来过。怎么从老家来到了首都机场的，六经的心里迷迷糊糊又清清楚楚，像是做梦又像是演电影。

来的时候坐的火车，下了车六经就晕了。东南西北分不清，出站口在哪找不到，六经记着家乡的老话，鼻子底下长着嘴呢，不住地问，不住地转，总算是出了高铁站。

首都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六经看着和小县城里的人也没啥不同。街上的行人一个一个行色匆匆，大约也是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四轮的汽车倒是开得不快，一个一个像是蚂蚁爬，骑自行车的中学生倒是嘻嘻哈哈笑着打着响铃。路边也有小贩卖着各种水果，偶尔有几声带着京味儿的吆喝，吊着高腔，忽高忽低颇有些趣味。

六经感觉心脏跳得有点不规律了，从小就向往着的地方，今天竟然站到了它的土地上。六经很想去转转，在皇帝住过的地方留下自己的足迹，那该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其实，六经哪里理解什么是意义，只是觉得那应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可是，他不能，他来首都，就是为了接人。

六经狠狠心，打了个的，直奔机场来了。

他不时焦急地向旅客出口张望，手里举着的牌子上写着三个字：佘曼丽。

佘曼丽，这是个很有风情的名字。的确，在六经的记忆里，佘曼丽正是个浑身散发着风情的女子。长发微卷，瓜子脸，杏眼细眉。身材匀称，前凸后翘。当年六经是把她放到心尖上疼着的。

人群拥挤着而来，穿着时尚的帅哥美女说笑着走过。还有，大概是某个明星吧，身后跟着几个保镖，个个戴着墨镜，神情严肃，看着像黑帮的打手。只是六经不明白的是，除了几个路人拿着手机拍照，也没见什么其他人，用得着带那么多的壮汉吗？看着那个女明星，六经心里想着，曼丽年轻的时候，比她还好看呢。女明星的队伍呼呼地过去了，还是没见熟悉的身影。

又一群人涌出来了，机场顿时变得乱糟糟的，六经的身边，不时有人扯着嗓子呼喊，就见对面的人跌跌撞撞而又快速奔跑而至，隔着栏杆相拥在一起，有的干脆放声大哭，仿若幼童，不管不顾，哭得撕心裂肺。

六经，六经，那一群人里，忽然一个中年妇女向他挥手，表情激动双眼含泪。六经的心好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这，是曼丽？原本的瓜子脸现在成了干瘪的刀条，脸上细纹像家里墙角挂着的蜘蛛网，眼角的更深，像是刻在皮肤里的伤痕。因为在哭，整张脸更是显得惨不忍睹。国外两年，成这样了？曼丽随着人流来到六经的面前，一把抓住六经的手。六经觉得手像是被藤条缠住一样。他记得，曼丽的手是香香软软的，只要她向六经伸出手来，六经的心就迷糊了，就被曼丽牵着，到了花朵缤纷的地方了。六经低下头去，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呀！手面皮肤褶皱，肤色蜡黄，青筋像是受不了皮肤的虐待，都要蹦起来了；手指头黑乎乎的，上面布满了口子。曼丽注意到了六经的目光，把手慢慢地缩了回去，在自己的衣服上蹭着，她的脸上带着难堪和羞窘。

六经，我……

别说了，先回去再说，小龙还等着他妈呢。

二

两年前，六经曾经打过曼丽。

曼丽的脸上有着红红的巴掌印，身上的衣服被撕得露着胸脯，整个人像是经了风雨的小花，看着让人心疼。六经也是发了狠了，往常总是把曼丽捧在手心，哪里舍得动一个手指头？如果不是佘曼丽当初被小流氓坏了名声，哪轮到他接手这朵花？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相信曼丽脸上是他打的。平时捧着惯着的老婆，现在半截身子在地上，半截身子靠着床，白嫩的双腿沾满了土，还有几个青印在上边。

儿子，七岁的儿子小龙就躺在曼丽旁边的床上，已经高烧三天，此刻眼睛都睁不开了。乡卫生院和县卫生院都看过了，说是弄不清什么问题，建议去市里。可是佘曼丽不知道脑子错了哪根筋，非说有神护佑，不用再往别处看，还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就这样拖了三天，孩子现在都神智不清了。徐六经忍无可忍，在佘曼丽再一次阻拦时打了她，出手不是一般的狠。也许佘曼丽难以相信平日对她百依百顺的丈夫会对她拳脚相向吧，再加上孩子刚刚一阵抽搐吓到了，这会儿看着也有点糊涂了。

曼丽，咱们赶紧送儿子去医院吧，要不然儿子就要没了。

不，不能送，儿子有真神护佑，对，今天就会有神侍过来了，再等一会儿，行吗。佘曼丽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打鸡血一样精神起来。

再听我一次，只有一个小时了，七点，福音必到。

徐六经咬咬牙，他知道曼丽是个倔女人，就点了点头。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三十分钟。

……

终于，一个小时到了。

七点整，徐六经已经联系好了车辆，准备送儿子去医院了。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六经家门口。一个西装男子走了下来，这个男子虽然穿着西装，但是身上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佘曼丽看见这个人，眼睛里顿时燃烧起火焰。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呢？徐六经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看见爱人，好像看见父亲，好像看见了神。对，大概这人就是曼丽口中的神侍吧。六经并不知道，曼丽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认识了这样一个人，还信上了神。

这人迈着四方步进了屋，环视了四周，说到，你家男人犯了罪，前几天刚刚贪了一笔不义之财吧。

徐六经咯噔了一下，可不是前几天干活的小组长让他买菜，他从中贪了二百块么。

曼丽瞪了徐六经一眼，神侍，快救救我家小龙吧，我们一定听从神的召唤。

无妨，只要你们一心向神，神是会开恩的，神的儿女都是她的羔羊，她会召唤她的羔羊回到正途的，拿碗水来，那人的目光在曼丽脸上定了一下。

佘曼丽端了一碗水来，只见那人从身上拿出一个袋子，往水里倒了一些粉末，掺入水中，又用食指搅了几下。

这是神赐予的，快给他喝了。

这，这能喝么？徐六经想阻止。

可是那个人的目光太有威势了，让人不自觉想服从，在徐六经一晃神的功夫，曼丽已经把水给孩子喂进去了。

之后曼丽跟在神侍旁边，低头合十，两人念念有词，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小龙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徐六经简直不敢相信，难道真有神的存在？

这个汉子沉浸在儿子醒来的喜悦之中，尽管心里带着问号。

请问，医药费是多少？

什么医药费，这是神的赐福，神会保佑他的儿女的，来，这是咱们神会的支援，拿着。西装男子掏出一摞大钞，看着有千把块。

这，这，有这好事？

佘曼丽对神侍千恩万谢，六经，这下你相信了吧。

好，好，我信。徐六经拿着手中的票子，喃喃着。

三

小龙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好了，徐六经心里泛着嘀咕，为什么乡卫生院和县卫生院都查不出问题，这一包神赐的药就治好了呢？竟然还给钱支援？管他呢，反正给钱就行。

佘曼丽却是深信不疑的，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就去参加神的聚会。

六经家小龙的事情已经成了神赐福的典型事例，每次，曼丽都要在聚会上讲述自家儿子的事，每次都讲得眼泪哗哗，每次，都有新成员跟着曼丽加入神会。自然，像曼丽这样给神做证见的还有很多人，他们对神感恩戴德，深信不疑，有的甚至是全家参与。

像六经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街上有着不一样的气氛了。人们三五一堆凑在一起，嘴里时不时蹦出神的字眼，几乎人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虔诚。像六经这样的，只在外围听两嘴。还有少数人，对于信神者很看不上，眼睛里带着鄙薄的神色，甚至有些人是含着愤恨，走过时呸呸地吐上几口。六经向来是糊糊涂涂的，虽然曼丽多次劝说，他也懒得参与到神会的事情中，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那么虔诚，有的人却那么痛恨。

曼丽每次去聚会，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回来时容光焕发，在床上也很能放得开了，有时弄得徐六经都有些招架不住。徐六经一边享受着这种幸福，一边心里打着问号？难道这教会还能让女人春心荡漾？这个时候的六经，虽然偶尔想起街上的那些不一样，却不愿意多去思考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汉子，他只顾着享受自己的幸福生活了。

日子就在六经的幸福中一天一天滑过。六经很满足，女人一天比一天漂亮，男人一天比一天有劲儿。六经想，曼丽信神就让她信去，女人么，图个高兴就行，只要回家好好伺候自己的男人。徐六经对于生活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汉子挣钱养家，婆娘貌美如花，干着自己的活，养着自己的娃。

忽然有一日，佘曼丽对徐六经宣布，她已经被选为神侍大人的助手，每周都要有一晚去和神侍大人修炼，此前要斋戒几日。徐六经一下子被打入了谷底，每周只有一晚能近佘曼丽的身，还屡屡被埋怨他的污浊会破坏修炼效果。

徐六经有些怒了，自己的女人自己不能碰，成神的了？还没听说神要夺取凡人的老婆的。

六经呀，你媳妇信的可不是正经教会呀，你可小心着点。六经的二哥是村里的文化人，他提醒六经不是一次了，以往徐六经没当回事，这回，他听到心里了。

曼丽，你和神侍大人修炼都是咋修炼的呀？

佘曼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凡夫俗子，给你说你也不懂，神侍大人把他的灵力度给我，我就能拥有灵力了。

到底咋个修炼的么，你给我讲讲？

哎呀，啰里啰嗦的干啥。佘曼丽站起身扭着屁股进里屋去了。那一晚又没让徐六经碰。

徐六经心里的火一窜一窜的，可是一想到老婆一贯的强势，就发不出来了。

徐六经的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儿子哭着从学校回来。

爸，爸，什么是破鞋呀？他们都骂我妈是破鞋。

谁家的兔崽子乱说？徐六经气得火冒三丈，但是心底又有些忐忑，无风不起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可是总不能让人就这么侮辱自己的老婆吧。他拉着儿子找到了大胖家，儿子说大胖是领着头闹的。

大胖娘，管管你家孩子，怎么胡说八道呢？

我家孩子胡说什么了，自己带了绿帽子还不知道，婆娘还勾引我们家老胖，我家老胖现在已经糊涂了，家里的钱都偷偷摸摸献给神了，要不是你家那个骚娘们儿，我家老胖会这样？回去好好管管吧，别把这一街筒的男人都勾喽，呸……大胖娘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不巧，这痰随风扑到六经的脸上。

六经张嘴结舌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发蒙，曼丽的不一样他看在眼里，可是从未想过她会背叛自己，难道这是真的？钱？六经打了个寒颤，近段曼丽总是急着要六经的工资，往往钱还没在六经手里暖热，就被曼丽拿了去，莫非，这钱也……

徐六经拉着小龙往家跑，翻箱倒柜地找钱，可是除了几张十元的，其他大票一张没见。

六经呆呆地坐在床上，他弄不清自己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传说中的绿帽男，更弄不清平时爱财如命的曼丽怎么会把自己的钱献出去。

或许一切都是误会吧，六经心里还隐约抱着一丝希望。

四

街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喧闹起来，徐六经走出家门，只见半街筒子站满了人，她的婆娘佘曼丽就在正中间的高台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白净的脸庞上闪着光彩，双手合十，仪态端庄而神圣。六经的眼里忽然就有了泪，自家的女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莲花，怎么会是他们说的破鞋呢？六经看了一下围着的人群，前面的大多是村里的男人，也有一部分是女人，他们的脸上仿佛有一种狂热和膜拜，最后边的是大胖娘这一类的，她们的眼睛里恰恰相反，那是鄙视和痛恨。六经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他感觉曼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和她之间相隔的不只是人群，好像有一种东西把曼丽给包围了，她难道真和神在一起了？这世上真的有神么？

曼丽的一个手势，人群安静下来。

神的儿女们，我们是神身边的羔羊，神给我们提供了光明前景，将送一部分信徒到国外去。国外，知道么，在那里你可以住高楼大户，享受高档服务，神和你们同在，我，佘曼丽，将会是第一批出国的，想要跟着神享福的，快快报名。

出国？

啥也不会呀？

人生地不熟的。

这些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神已经给大家准备好了，一切都不用担心。

好了，散了散了，有报名的找我。

佘曼丽从高台上下来走到徐六经面前的时候，徐六经还没晃过神来。傻子，怎么啦，佘曼丽伸出手拉住徐六经，那手还是滑滑的，暖暖的，曼丽的眉眼间含着温柔。六经闻到了曼丽身上熟悉的味道，带着点花香，带着点让男人沉醉的气息。这还是自己的老婆呀，六经忽然感觉自己方才都是魔障了，怎么会认为曼丽远离自己了呢，曼丽的声音还是那样柔，手还是那样滑。

六经跟着曼丽回了家。

呆子，我和你商量个事，我要出国了，回头把你们爷俩也接过去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