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春风画幽凉

『回忆如风』

最近一段日子总是神情恍惚，感觉那时光似已过了千年。默默回忆那曾经心动的瞬间，尽是苦涩。车站出口站了一个男子四处张望，手中的电话一直在那里从未见响过。看那男子的侧脸，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见到我会羞涩的笑，手不自觉的揣在衣兜里傻傻看我的男子，曾经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却不曾有过任何交集，直到他离开学校。我站在离他足有二十米远的地方凝望，回味那已逝去的时光，还有那些追不回的青春。岂料他猛然转身眼在我身上迅速扫过，然后消失在视线里。我愕然，他只是与他有些相像，并不是那个人。

姐姐的一封情书辗转到了他的手里，我是信差。站在他们教室的门口，我有些胆怯。他们班的男生在起哄，他正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上喊着什么，回过神发现教室门口站着的我，微微笑了。那一刻我想逃离，可是脚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自己，心里七上八下，脑海迅速的找着各种理由，手却不听话举起那封信塞到了他的手中，转身就跑。

“这是你给我的吗？”他在身后大喊，而我早已跑进了自己的教室，坐在座位上发怵，同桌关切的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摇摇头，双手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知说什么好。他站在我旁边的窗户前，也不管众人嘲笑的眼神，对我扔下了三个字：“我愿意。”我愣在那里，不敢多说一句，只顾点着头，慌乱的拿起书本乱乱的翻着。

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树林，站在教学楼的护栏前一眼望不到边。春天的小雨刚过，空气里湿漉漉的，粉色的桃花点缀着一片青翠的麦田，草地上开满了紫色的小花，我尽情感受着春日的温暖。姐姐在得到回复之后欣喜的去了那一片林子与他相会，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俩人手挽手的背影在我眼里一点点化作小黑点。

『前事如尘』

我一个人走在慌乱的街，几年来这里早已不是昨日模样。学校刚进门的花坛里月季花早已败落，枯黄的叶子落了厚厚一层。扯下几根长长的柳条编成花环戴在发间，走过青砖砌成的小路，一路走到尽头。那几排低矮的砖房早已残破不堪，操场上的篮板有木屑落下，蒿草杂乱覆盖了水泥板做成的乒乓球台。操场中间那棵梨树依然枝繁叶茂，上面挂着屈指可数的青色的小梨子。

眼前晃过一个身影，急匆匆的走过。身后跟着一群人，各个怒气冲冲。那最前面的人不就是他么？可是他这么着急要去哪呢？我想不了太多，悄悄的跟在了他们身后。街上卖衣服的，卖小吃的，吆喝声一声接一声，我已无心去尝尝那些自己思念了好久的东西，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左一下右一下的在集市里穿梭。

“你们给我注意看，别让那小子再跑了！”他嘱咐着身后的人，朝着那边的一个商店里走去。他们这是要找谁呢？正当我思索的时候，眼睛不经意瞟过那商店门前挂着窗帘的地方，不由得大吃一惊。那躲在窗帘后面向这边张望的人不是我堂弟么？大白天的他干嘛躲在那里？似乎很害怕。随着他眼睛望着的方向，我心中一沉，他不就在前面么？莫非。。。。。。

我不敢再想，穿过人群迅速走到那边。轻轻的在堂弟肩上一拍。“谁啊！”堂弟很紧张的喊了一声，转过身来发现是我，这才松了口气。“斌子，你躲在这干嘛呢？”“姐姐，你看到黑哥了没？”堂弟看我半天没说话一直盯着他，岔开了话题。“他去对面商店了，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在找你？”看着弟弟神色慌张，我已明白了七八分。

堂弟点了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道来。

『昨夕往事，恍若隔世。』

几年前，就在我们这一届刚刚毕业的时候，姐姐与他的恋情走了终点。姐姐为了他违逆了叔父的意思，一个人跑去了外地，躲开了家人对她的监视。而她的离开并没有唤回那个男子，甚至连一个温暖的眼神都没有。那段时间我在家里照顾年幼的弟弟，他趁着叔父家人不在，与堂哥关系打得火热，所以经常来我们家，有时候也会留宿，我们之间也一点点熟络起来。

他看我的眼神专注，有着千丝万缕难舍的情结，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只能逃开。他是姐姐所爱之人，我不是个横刀夺爱的人，面对他频繁的纠缠让我不知所措，只能远远的躲开，在弟弟稍微懂事一点的时候，我决定离开家，去外面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也就是在离开的前一夜，他又来了叔父家，将我拽进了房间。

看着他微笑的脸，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我甩开他抓住我的手，蜷到了沙发的另一角。“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么？”他盯着我有点失落。“我。”我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堵在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我并不讨厌你，甚至还有点心动，可是姐姐爱你爱的那么深，从那个黄昏在校门口遇见你的那一刻起，就把你放在了心底，我怎么可以让她伤心？看着你们手牵手在我身边走过，心被一点点击碎，我能怎么做，跑到你面前大声说我喜欢你么？我不能，我不能破坏姐姐与你的感情，更不能让姐姐恨我。眼角不知何时有泪落下，我要怎样？怎样逃开这一切？

“你知道吗？在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后来听到你唱歌，我躲在你们教室后面，看着你神情的注视着你们班的那个男孩子，我心有多痛？你可知道，那次你过来送信，我以为是你写给我的，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在树林里等了许久，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你，是你的姐姐，我知道你一定在那里远远的看着，我只能牵起她的手，我只是想刺激你，我以为你会很勇敢，会对我告白。可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年之久，我等了你整整三年，今天你再也别想从我身边跑掉。”他言语激动，紧紧的抱住我，不愿意松开。

我傻傻的呆在他温暖的怀里，任他的指尖穿过我的秀发，任他在耳边呢喃。我从来没想过，他是爱我的，从第一次看到我。我只是以为他只是感激我促成他与姐姐的事情，才会每次看到我的时候温暖的笑，看到我会急措，我总以为他是因为姐姐的原因才看到我不好意思，每一次我只要站在他们教室门口，只要一个手势，他就会笑呵呵的跑到我面前，任由他的同学在他身后哄笑。我总以为，他只是为了感谢我，才会在每一次我遇到麻烦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挡在我身前。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爱。

他温热的唇蜻蜓点水般印上我冰冷的唇，灵巧的舌头撬开我紧闭的嘴唇，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屋外杂吵的声音与我无关，我只想静静的感受这一刻，静静的体会爱情到来的滋味。我闭上双眼，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我的眼，落在我的脸颊上，吻干我落下的泪，双手捧着我的脸。

“你知道吗？你很美，尤其是笑的时候。”他轻轻的在我耳边说着，双手搂着我的肩膀。“我喜欢你的才气，你有好多的优点，这些都是你姐姐没有的。”他深情的诉说着。“姐姐！”听到姐姐的时候，我身体不由得一颤，我在做什么？姐姐为了他离家出走，而我却在他怀里享受着他温暖的怀抱，我做了什么？我一把推开他，抓起放在一边的外套逃也似的冲出了屋子，钻进了无边的夜幕里。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没心思理会。在雨后泥泞的小路上奔跑，夜里的寒风吹过脸庞，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现在这样要是让姐姐知道了，她肯定会很难过，我不要，我要忘记他，忘记关于他的一切。我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早已跟在我身后，惊愕的看着我。

“你这是干什么？外面这么冷，我们回去吧。”他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拍着我的肩。我拿掉他的手，站了起来。“你记着，我们从此以后便是陌生人。”我拿下他披在我身上的衣服塞进他的手中，匆匆回了家，留下他一人呆呆站在冷风里。

『痴心扰梦，终不能遂』

在我走后不久，姐姐从外地回来了。她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了他家去看他，那时他也刚刚从外地回来，正好跟邻居家的女孩打闹。他折下路边开的正盛的桃花，插在那女孩的发间，女孩怒不可赦的看着他，笑骂他没个正经，他一把拽过女孩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的胸前，哈哈大笑。这一幕落入姐姐的眼帘，便埋下了祸根。

“你在干什么？”姐姐很是愤怒，一巴掌打在了那女孩子的脸上。紧接着“啪”的一声，姐姐的脸上留下了五个红红的指印。“你。”姐姐眼含着泪看着他扬起的手，“我还想问你想干嘛！”他极力维护着身边的女孩，“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他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拉着哭泣的女孩离开了。

姐姐哭闹着回到了家中，弟弟一看姐姐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姐姐从小受尽家人溺爱，叔父从来都不舍得动她一下，就连骂她的话语都屈指可数，哥哥弟弟们更是对她关心之至，从没受过一丝委屈。姐姐离家出走，叔父虽然生气，可也心疼，更是不断的打听，问她在外面过的可好，从来没有怪过她。

看着姐姐被打，弟弟很是心疼。这口气怎么能咽的下，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姐姐这样？他找齐了人手到约好的地方去找他。他并不知道这是陷阱，只以为是兄弟好几年没见聚会而已。酒过三巡，他微微有些醉意。弟弟看他有些迷糊，一帮人把他围在包间里，拳打脚踢。在离开的时候，弟弟用自制的小刀飞了过去，那小刀擦过他的脸颊，落在了地上。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谁知今年我回家的消息，不知谁告诉了他，今天我一上街，就看到他带着一大群人堵在了那边路口。”堂弟不断的向外张望，“这么说，他脸上的那道疤痕是你弄得了，怪不得。”我刚还在奇怪，他原本白白净净的左脸上，怎么会有一道疤，原来是这样。

『恨意无休』

“不好，他过来了。”弟弟一声哆嗦，躲在了我身后。他正向这边走来，远远看到我微微有些惊诧。“你先从那边过去，那边有一扇门是学校的后门，进去之后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报声平安，这里我来处理吧。”弟弟点了点头，绕过院墙然后消失了。

“好久不见。”他缓缓的吐出一句，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他见我如此冷漠，似乎没有料到。他身后的一帮人见我们站在这里对视，一句话也不说，有点急了。“黑哥，那人还找不找了？”他扭过身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先各自散了，今天就先算了，有事我再找你们。”那帮人听了他的话迅速的离开了。

温暖的春风拂过，身后的布飘起来挡在了我们中间。“靑珞。”他急急的呼了一声，一只手穿过那长长的帘子停到了我的眼前。我傻傻的笑了，恍若又回到了那夜，他紧紧抱着我的手，可还是昨日的温度？风停帘子缓缓落下，他焦急的眼，看着不言语的我忽然上前将我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终于让我等到你了。”他抱着我的双臂越来越紧，额头感觉凉凉的，我伸出手触摸，那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散开。“下雨了么？”我轻声问道，怕打扰了这短暂的暖意。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眼中说不出的温柔。我才发现那水是他的泪，一点点落下滴在我的额头脸颊上。泪水湿过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长，却刚好在左脸最明显的地方。不丑，竟多了几分霸气。

我慢慢伸出手，触上那道疤，心咯噔一下。这道疤他定不会轻易抹去，那么弟弟他肯定不会放过了。手指滑过的地方，心中哀叹。他的手指附上我的手，紧紧抓住不放。“这疤痕，跟了你许久了吧，那伤你的人，你铁定不会饶他，对吗？”我抽出手指，冷冷的看着他。他惊异的看着我。“你见过他了，对不对？他在哪？你告诉我！”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使劲的摇晃。

“看吧，我就知道，有仇必报的黑哥怎么可能放过伤害过他的人！”我扭过头不再看他，望着远处牵手的人痴痴发呆。这是早已料到的结果，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告诉我他在哪里！”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我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人，以前的他从不会勉强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更何况是对我。“你就那么想报仇么？那好，今夜10点，老地方见。”我甩开发愣的他，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一路走来，我细细回味着关于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一切。他略带羞涩的笑，看到我不知所措的眼，对我说的那些暖人心房的话，拥抱我的温度，一点点被撕裂，一点点砸在心上。我捂着剧痛的心口，坐在路边的碎石上哭泣。我们是怎么了？都变了，当年那个温暖的男子已经死掉了，我还在缅怀什么？

小河的水急流在夜里，蛙鸣让我心烦意乱，我该怎样斩断这恼人的情丝?身后的落叶被踩的咯吱作响，我知道他来了。他看着默不作声的我并不惊讶。“我就知道，你绝不会带着他来。”他坐在我身旁，一如当初的我们，任风在发间飞舞。

“我要是除去你脸上的那条疤，你是不是可以放过他？”我拧身看着他，他竟对着我笑了。“放过他，你是不是想的太天真了？”他的笑声在这夜里透着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怎么了？很冷吗？”看到我这幅摸样，他有点慌了。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这次我彻底呆住了，在他心里，我还如当初那般重要吗？

“我没事。我是说，我消去你脸上的伤疤，你可不可以不再找他麻烦？”我心里有些感动，再次问他。“你就这么维护他，你可知道，你走之后，他在面前是怎么说你的吗？”他仅仅追问。“我不在乎他怎么说我，只要有人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就可以。他，毕竟是我的堂弟。”堂弟当时在他面前说的，我都知道。